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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第 3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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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第 39 章

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下了一整夜, 他都走了一個星期了,墻角還堆著未化盡的殘雪。

天冷了,日頭變短了, 時間也好似被吹來的北風凝結住, 變慢了很多。

譚溪月每天被各種事情添得很滿,倒沒怎麽想過他,就是每天晚上都會做夢, 夢到的還都是他走之前的那一晚,還有他一聲壓著一聲的喘息。

那個浴桶泡澡確實很舒服,一個人很寬敞, 兩個人……倒也不會擠,她疊坐在他身上,他給她揉按著腰背, 只是慢慢地, 揉按變了味道,花瓣散了一整個沈沈浮浮的水面。

他青筋橫豎的胳膊,生著汗的肩臂,還有別處,都沾上了花瓣,鮮紅的花瓣和他麥色的皮膚融在一起, 生出一種勾人惑心的綺靡, 她的手顫巍巍地摸到他的眼角,摘掉了他睫毛上沾著的花瓣碎片,兩人目光對上,她在他漆黑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, 她身上的花瓣……更多,他沈重的喘息緊緊抵在她的耳側, 她呼吸驀地一急,死死摟上他的脖子,水波起了更加洶湧的激蕩。

窗外安靜地下著雪,屋內飛濺又落下的水聲,一息剛停,一息又起,根本看不到盡頭在哪兒。

她那晚一直睡到轉天的中午才迷迷糊糊地轉醒,她醒的時候,他已經走了,她懷裏抱著一只軟軟的毛絨小狗,小狗的眼睛又黑又亮,和他一樣。

枕頭邊還放著一張紙條,【先讓它陪著你我很快回來】

不管是她身上,還是洗澡間一地的糜亂,都被他收拾得很幹凈,也不知道他那晚有沒有睡上覺。

她沒有看到他走也挺好,她最不喜歡送別的場面,要是讓她站在門口看著他離開,她心裏應該會不好受,他說他會很快回來,她等他回來就好了。

但是兩個星期過去了,他還沒有回來。

譚溪月開始倒沒太擔心,有他朋友一起,還有易然和劉長峰跟著他,他們兩個別看年紀小,但膽子大,腦子靈,還都能說會道,就算是有什麽事情,肯定也能應付得過來。

他走之前還給家裏安裝了電話,他每晚都會給她打一個電話,電話費很貴,長途電話就更貴,而且兩個人隔著電話,也沒有辦法溝通,她每次聽他幾秒的呼吸,再說一兩句話就會掛電話,她知道他在外面是平安的就行。

冬至一過,天氣愈發冷,早晨一起來,窗戶上結著厚厚的冰花,院子裏,從地上到墻上,再到樹枝,全都裹著凜白的寒霜。

外面再冷,屋裏也是暖和的,譚溪月每天睡得早,起得也早,五點起床,學習兩個小時,再洗漱做飯。

做早飯很快,他在冰箱裏凍了些餛飩、餃子還有包子,她只需要熬點兒粥,再用香油拌個小鹹菜或者酸菜就好。冰箱裏的東西快吃完的時候,鴻升酒樓的夥計就會再送過來些,她知道他在走前安排了好多事情,但也沒想到他能想得這麽全。

晚上下班,她都會去嫂子的店裏幫會兒忙,嫂子的店基本算是進到正軌了,而且也找到了定位,主打的就是定制服務,已經鋪開了第一批客戶。

沈雅萍開始也是摸著石頭過河,開業開得熱鬧,靠的是親戚朋友和熟人的支持,但她這個小店要想走得長遠且盈利,還得看後面的經營,她腦子裏的想法很多,也很亂,理來理去也抓不到什麽頭緒。

她的衣服全都是手工做出來的,這是她的優勢,也是她的劣勢,拼價格,她或許能拼得過商場裏的衣服,可在這個服裝市場裏,她就算把價格壓得再低,也總會有比她更便宜的,而且她也和別人打不起價格戰,她做一套衣服的成本擺在那裏,不管是衣服的用料,還是花費的時間精力,如果一味地壓低價格,沒幾天,她就得關門大吉。

走定制服務,還是譚溪月給的沈雅萍靈感,譚溪月覺得降低價格有的時候也不一定能帶來好的效果,做生意主要還是要找準客戶群,她嫂子做出的衣服,無論是款式制作還是布料的選擇上,放在哪兒都能稱得上的是上乘,現在人們追求美的意識又越來越高,哪怕是同樣款式的衣服,在領口或者袖口繡上一個客人喜歡的花樣或者紋路,又或是名字,都會有獨一無二的效果,誰又不喜歡屬於自己的東西是獨一無二的呢。

沈雅萍思考了一晚上小姑子的話,第二天就打出了量身定制的招牌,保證了利潤的同時勢必會丟失掉一部分客人,但也能慢慢積累下一批回頭客,衣服穿在身上好看就是最好的宣傳,回頭客又會帶來新的朋友,再加上劉長峰的母親成素芬也經常帶她那個圈子的朋友過來,沈雅萍做出的衣服確實時髦又高級,比那些外來貨也差不了多少,很能入得了她們的眼,這樣口口相傳,沈雅萍小店的名聲也算是散出去了。

沈雅萍現在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關上店門後,拿著計算器一筆一筆加著今天的進賬,她手指飛快地摁著計算器,還能騰出腦子來問譚溪月,“小月兒,姑爺還沒定什麽時候回來麽?”

正在掃地的顧慧英也看向譚溪月。

譚溪月疊著衣服的手頓了頓,回沈雅萍,也回顧慧英,“昨天易然在電話裏說,還得半個月吧,他們在那邊看中了一批二手的貨車,還在談價格,要是能談下來的話,他們想把那批車也一起弄回來。”

沈雅萍想了想,“半個小月的話,那不就得到陽歷年了,你也快過生日了。”

譚溪月是陰歷臘月初一的生日,今年正好趕上陽歷年那天,譚溪月有些恍惚,要不是嫂子這麽一提,她都沒想起來,她快要過生日了。

顧慧英掃地掃到譚溪月腳跟前,譚溪月腳擡起來,顧慧英卻沒掃她腳底下,而是停下掃帚,盯著譚溪月問,“他在外面沒出什麽事兒吧?”

譚溪月眼神滯了下,馬上回,聲音也算自然,“沒有,他身邊都跟著人呢,能出什麽事情,他這次出去,要做的事情很多,所以時間肯定會長一些。”

她怕顧慧英不信,又加了句,“他每天晚上都有打電話回來報平安。”

顧慧英掃她一眼,有心想說,他話都說不出來一句,怎麽跟你報平安,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,悶頭繼續掃自己的地。

譚溪月擡著的腳落回原地,心卻還沒著沒落地懸在半空。

她不知道要怎麽說,他是話都說不出來一句,但她就是能從電話那頭聽出他是平安的,睡覺前能在電話裏聽到他清淺的呼吸,她會覺得心安,每次掛電話前,他都會叩著桌子敲兩下,不知道是在說“晚安”,還是在說“好夢”。

可昨晚,她卻感覺電話那頭的人不是他,呼吸不對,敲桌子的力道也不對,她直接讓他把電話給了易然,她跟易然聊了兩句,易然和她仔細地說了他們後面的安排,她從易然的語氣和話音裏也沒聽出什麽異常,她又覺得是不是她太敏感了,因為她這兩天眼皮一直都跳得厲害,所以她總怕要出什麽事兒。

昨天,那個付明遠付總又去了他們廠子,和他同行的還有一位中年男人,頭發花白,氣質斐然,一看就不是尋常人,連那個付總都對他畢恭畢敬,大家都在猜他是誰,朱翠翠趴在譚溪月的肩膀上,無心地說了一句,“我怎麽感覺我從他身上看到了姐夫幾十年後的樣子。”

譚溪月自然也感覺到了,她大概能猜出那個男人是誰,她本想著晚上他來電話的時候跟他提一下這件事,然後她就聽出了電話的不對,也就沒再往下說。

她倒是不怕付明遠還是那個男人找上門來,她只是有些擔心他,依照他的性子,他要是真在外面出了什麽事情,能解決掉的,他肯定會選擇瞞著她。

今天下班,她去汽修廠轉了一圈,馮遠被他留下來照看廠子,他很會用人,易然機靈,適合在外面跑,馮遠穩重,他不在也把廠子裏照看得井然有序,譚溪月在那兒待了一會兒,馮遠看起來也沒什麽不對的地方,眼裏笑容燦爛,幹活兒也幹得起勁兒。

她只能在心裏安慰自己,就算是出了什麽事情,也應該不是什麽大事兒,所以她也沒有必要胡思亂想瞎擔心。

但是再能自我安慰,晚上電話響起,她摳著被角猶豫片刻,拿起話筒,聽到那邊的呼吸又變成了她熟悉的那種頻率,她的情緒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,她雖然愛哭,但像這樣失控的時候很少,不過那種陡然起來的情緒很快被她壓下去。

像往常一樣,兩人靜默幾秒,她說一句“我要睡了”,他在那邊輕叩兩下,她就要掛電話,但是話筒剛從耳邊拿開,她又把話筒重新放回耳朵上,直截了當地問,“昨晚電話裏的不是你對不對?”

電話那頭的人自然沒有辦法回應她,但她現在可以確定她的直覺沒有錯,她輕聲問,“你現在已經沒事兒了,對嗎?你現在人要是沒事的話,你就敲一下。”

她壓著漸漸失了序的呼吸,聲音更輕,“陸崢,你別騙我,我不想你騙我。”

話說到最後,尾音已經有些不自覺的顫。

話筒裏立刻傳來一下敲桌子的聲音,不虛弱,很有力。

譚溪月伸手抹掉無聲掉落的淚,“那就好,你人沒事兒就好。”

她默了默,又道,“嫂子那邊這段時間單子很多,忙不開,我要住回家裏去,晚上可以幫著她一塊兒弄,後面你不用打電話了,我這邊一切都好,你不用擔心,你好好辦你的事情,不要著急,等什麽時候事情辦好了就回來。”

電話那頭也默了幾秒,然後輕叩了三聲,像是在說知道了。

譚溪月低聲道,“我掛了。”

那邊輕叩兩聲。

譚溪月說是要掛電話,卻遲遲沒有動,她緊攥著話筒,靜了半晌,聲音低到幾不可聞,“我等你回來。”

不等那邊再有什麽回應,譚溪月這次利落地掛斷了電話。

掛斷電話後,她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靠在床頭怔了好久,又轉身趴回枕頭裏,將眼角的潮濕蹭到枕巾上,她知道她在生他的氣,她也知道她不該生他的氣,他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盡可能地安排到最好,可她就是生他的氣,她又不想讓他知道她在生氣。

她悶了半天,轉頭摸到枕頭旁的毛絨小狗,按著它的耳朵使勁蹂躪了幾下,等他平平安安地回來她再好好跟他算賬,雖然就算知道了他在外面出了什麽事情,她除了擔心可能什麽忙也都幫不上,可她還是不想做被蒙在鼓裏的那一個,他打個電話回來還費盡心思地想騙她,那還不如不打電話。

譚溪月說是回娘家住,但也只住了一晚就回來了,她不想他哪一天回來了,迎接他的是冷颼颼的冰窖,她想他到家的時候,家裏是暖暖和和的。

沒過幾天,她收到了他寄到廠子的加急信件,在信裏他解釋他出了一個小車禍,因為腦震蕩住了兩天院,醫院裏不能打電話,又不想她擔心,所以就讓易然到外面給她打的電話,沒想到她一下子就聽出了不對,是他的錯,不該騙她。

信裏還附上了他的住院報告和一張照片,照片裏的他,除了有些瘦了,身上看不到其他受傷的地方。

譚溪月在照片上重重地寫下了兩個字【騙子】,然後把照片夾到了筆記本裏,轉天周六一大早,她去到山上的廟裏,求了個平安符,等他回來得給他夾到錢包裏,她本來不信這些,但這已經是他這段時間出的第二次車禍,她有點兒後悔他走之前沒到廟裏給他求一個了。

她沒有給他回信,但隔個兩三天,下了班她先去汽修廠那兒溜一圈,馮遠會跟她說說易然打電話回來都說了什麽,她也能知道他的近況。

一個月的時間說慢也慢,說快其實也快,昨天下班她去汽修廠,馮遠說他們已經從那邊出發了,最晚今天晚上也能到。

也該回來了,明天就是陽歷新年了。

玩具廠今天早下班,沈雅萍的店今天也早關門,譚溪月去供銷社買了些肉和水果,又帶上廠子裏發的糕點和油,先回了趟娘家,她沒在那兒吃晚飯,把東西放下就回了河東。

她到了家,第一件事兒是打開火爐,添了些煤炭進去,讓火燒得旺起來,把屋裏烘暖和,然後洗手換衣服開始做飯,先和好面,讓它醒著,又把豬蹄和牛肉分兩個砂鍋給燉上,肉咕嘟咕嘟地燉上了,她就開始包餃子,包餃子很簡單,她都不用弄餃子餡兒,老太太剛拿小盆給她裝了滿滿一盆已經調好的餡兒,讓她帶了回來,夠他們兩個人吃好幾頓,餡兒都是現成的,搟皮包就很快了,一個小時不到,她就包出了三蓋簾的餃子,其中兩蓋簾放到冰箱裏冷凍好,還剩的一蓋簾留著今晚下鍋煮,她又炒了兩個下飯的菜,拿盤子蓋上,放在火爐旁,防止冷掉。

都弄完,她走到胡同口轉了一圈,踮著腳看了半天,沒看到什麽人影,她不想讓自己幹等著著急,就去洗澡了,洗澡出來,她又學習了兩個小時。

夜越來越深,也越來越冷,北風又起,柿子樹上的燈籠也跟著搖晃。

她攥著手裏的平安符,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站到了院門口,黑沈沈的夜空裏又飄起了雪花,他走的那天下著雪,今天又下起了雪,他們還要押隊帶著那麽多輛車回來,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個什麽情況,等雪下大了,路上都結了冰,怕是更麻煩。

周圍漸漸響起此起彼伏的鞭炮聲,應該快要到零點了,可是胡同口依舊還是靜悄悄的,沒有任何動靜。

譚溪月壓下心裏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,裹緊已經涼透了的羽絨服,轉身往院子裏走。

“貓貓。”

身後有人叫住她,很艱澀的發聲,又緩,又沈,卻很清晰。

他傾盡全力,能出來的也就只有這兩個字。

譚溪月整個人都僵住,一點一點地回過頭,像是陷在夢中,又怕被驚醒。

漆黑的夜空裏在一瞬間綻放出大片絢爛的煙花,他站在煙花裏,看著她,一身風霜,眼裏有笑。

她想問的話有很多,可還沒開口,眼淚已經劈裏啪啦地先掉下來。

她慢慢對他張開手,哽咽道,“過來,先抱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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